写字儿的

关于

豆鬼|零和博弈

*豆芽生日快乐。

*一个定时。



0.

“老师,爱是什么?”

胡雪松是他们办公室里最经常收到班上小孩子问题的老师了,有时候不是他班上的也来问他。

这次的问题好像有点难,又有点永恒。

他沉吟了一会儿,因握钢笔而突出的嶙峋指节微不可察地耸动了几下,像某种隐秘的、微观的地壳运动。然后他搁下笔来,习惯性地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孩子的眼睛回答:“这是个哲学问题。老师也在探索,那之后我们就一起找答案,你觉得可以不可以?”

胡雪松也在深冬的重庆进行一场自我拷问,可以不可以?

办公室打了制暖的空调,窗户上蒙上了一层模糊朦胧又暧昧的白,上面还有同事孩子留下来的种种天马行空的涂鸦,太阳长在草茎上,小鸟飞在海洋里。指腹贴在玻璃上作画的时候会感到一种奇异而令人心生快乐的冰凉,没过多久笔触边缘就会流下艺术的泪痕,花了一整片窗。

还是不可以吧。

累。

 

胡雪松在这个冬天刚要统治这个山城的时候和肖佳分了手,理由关于爱情,——语文老师后来想,也可能高于爱情,更可能无关爱情。肖佳全部的生活就是音乐,一周七天一天24个小时都在做歌,甚至他的好homie满治宇拿这个在livehouse里为他make some noise。但胡雪松不是,他的生活充斥了更多尘埃。肖佳是那场比重庆的冬天更早到的龙卷风,把他的生活搞得尘土飞扬。

然而这个安静的城市总会有沉寂的一刻让一切尘埃落地。这一刻,他和肖佳就该分开了。这场来得不疾不徐却疯狂入骨的underground恋情。

是胡雪松提的,肖佳下垂的眼角跳了跳,又敛起来目光,在与南京不相上下的潮湿冷天里捏了捏鼻子。

“好嘛。”肖佳说。

“好嘛。”胡雪松轻轻跟了一句,在尾音里勾出了金陵的味道。

 


1.

生活还会归于两点一线的乏善可陈,胡雪松也会归于义务教育事业中的一颗勤勤恳恳的螺丝钉。公开课比赛正式开讲之前总要在自己的班上试讲一回,走一个流程。长而未修的头发被他拿发胶一丝不苟固定住,斯文的金边眼镜勾勒出油墨气息,也恰恰掩住了眼底淡淡涩青。

他要讲诗歌。

是的,诗歌,谁说不能对着小学生讲诗歌呢。人类对诗歌的理解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妇女和儿童更是具有刺破迷雾的犀利目光。它可以极尽华丽地舒展韵脚,更可以古灵精怪地反叛韵脚。胡雪松迷信文字,迷恋诗人。

深夜里胡雪松在办公室的护眼灯下沉默着一个个揭掉速干指甲油的黑色鳞片,将它们仔仔细细规整到一层餐巾纸里,揉捏成团丢进垃圾桶。垃圾袋哗哗抖了抖脆弱的身子,颤了光影。光下是红黑蓝交错的密密麻麻的教案。这一天他和嘻哈诗人分开,桌上是哪怕企图欲盖弥彰也已经无法更改的已经完成、确定的教案。

他忽然想到从前有一次他们刚从一场性事中脱身后,胡雪松屁股里还含着肖佳射的东西就艰难翻过身去伸出枯瘦纤长的手臂够到了床头柜上那本诗集——他的床头常放着一本诗集,不一定在自家还是在酒店,也不一定哪本,那天刚好是张枣。肖佳在旁边从烟盒中敲出一支烟来抽,还是他身上带着的红南京,川渝的烟他还抽不惯。

“我明天演出,老师来玩嘛。”

“明天上课。”胡雪松显得很无奈的样子,“你非要周天来做。”

肖佳没再接话,只把夹着烟的那只手环绕过胡雪松的脖子,手指偏了一偏,没让烟灰抖到被他留了两个交叠吻痕的锁骨处,而是在一旁洁白又肮脏的皱巴巴的床单上留了一个小小的焦黑的点。

那把能够低嘶吼叫到震慑全场的嗓子,也刚叫过压抑又动人的床,接着又要读诗。肖佳狠狠吸了一口烟,觉得自己身处伊甸园在偷尝禁果。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肖佳在他那边的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里碾灭了烟,回身压上胡雪松:“谁是皇帝?”

胡雪松微微渗出红血丝的眼睛回望住他,笑出了心里那只小鬼,露出了两颗俏皮的虎牙。我?

 

胡雪松自认是本沉重而不枯燥的非可读读物,所以他规劝诗人另寻灵感。

他是无字书。

否则,他不能确定站在肖佳面前还并不够长的时日里是否自己就已经把自己撕得满地碎片,化成今年重庆的第一场泱泱大雪。

 


2.

但他没想到肖佳会混进来。他连他怎么混进来的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碰撞可以在镁光灯下,可以在威士忌里,可以在大床房中,但不应该在象牙塔尖。没有Hip-hop包装下作为噱头的五险一金,不应该是Jony J视线停留的位置。

肖佳就在后门站着,穿着普普通通的一身,帽子压得极低。胡雪松开始在内心兀自埋怨起班上孩子大扫除时过分关照的窗户,以至于透过那层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肖佳下巴上的青茬儿。

Fucking sexy.

胡雪松视线与他短兵相接,却像打下了一场两极冷战。肖佳又在试图阅读他了,但胡雪松不是那本《1Q84》。鬼卞可以和Jony J做出一首歌放在那边炸翻全场,但胡雪松和肖佳放在一起只能是将整个小节割裂的互燥的音符。

上课铃救了胡雪松一命。

孩子们很好,没有一个撇头向外看哪怕一眼,各个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手臂交叠在课桌上,让胡老师想起军训时候的豆腐块儿。所以他自己更不可以,无论是眼神还是思绪,都不要、都不能出框。但他又能感受到来自帽檐下的切实的温柔目光,如果有形,那应该和肖佳的食指相差无几。从他的眉心滑至颧骨,绕到颈后,顺脊而下,随心所欲又无比合理地缀下句读。胡雪松只是捧着书,复古的内敛鎏进金边的镜架,他字字清晰醇厚,诗歌便流淌下来,如同棕黄瓦罐边缘缓慢坠成琥珀的粘稠蜂蜜。

但哪一个迷信文字的人舍得不在诗歌里包裹秘密呢。

教室的隔音永远很差,更何况胡雪松的领间还夹着扩音话筒。他面不改色地引进了教案中从未提及的一首诗,假以拓展之名,行荒唐自证之事。

 

一想起陈年往事,灰飞烟灭的一切,

灵魂就感到缄默的思想那一份沉重,

我的一生遭遇了许多不端的恶行,

我的一生挥霍了许多真挚的情感,

不合时宜地做了许多无谓的牺牲。

……

我勇敢地抛出一件又一件珍宝——

我输到了一毛不剩,独自呆立;

那帮幸运的家伙却坐在旁边,

一双双贪婪、恶毒的眼睛正拭目以待:

一个坚定的灵魂会否将我背叛?[1]

 

问句作结,下课铃应声敲响。

搁下诗卷,胡雪松望向窗外。

肖佳在摇头,而摇头,是这世界上最意味不明的答案。

 


3.

肖佳就这样听他的老师讲了整整一课,神色带着一贯柔软又料峭的动人和恰到好处的抑扬顿挫的夸张。这一面的胡雪松,那一面的鬼卞,哪一面都像是对另一面的背叛,却又出乎意料地统一在同一个嶙峋的身体中。

人类矛盾的典型天性在胡雪松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肖佳在求证,他是爱鬼卞,还是爱胡雪松,还是爱这种让人心神俱乱的矛盾。

生活。曾经他以为和胡雪松有过生活,彼此得闲兴致上来就飞到对方的城市里去,在老鸭汤或鸳鸯火锅蒸腾起的雾气中互相递换一个揉进笑意的眼神,临到晚上再进同一张床的同一个被窝里胡作非为,他折叠他,拓印他,亲吻他在皮下突出的根根肋骨,然后听到胡雪松的声调就像被人扼住咽喉般破碎又艳丽。

“别亲了……捅我。”[2]

然后胡雪松被用力地撞开了身体,手从左胸肋骨处颤栗着滑落下去,空留下他差一点点就要挖出来送出去的血淋淋的心脏继续生机勃发地为这一场情事激动不已。

下一刻肖佳俯下身来抓着他从胸上跌下来的手耐心地拢在掌心,低头对着他的乳头吸吸咬咬,声音尚未餍足:“不要自己玩嘛。”

 

山城的冬天还是不好捱过的,尤其他也没穿几件,普普通通,颜色低调,连球鞋都是好几年前咬牙狠心抢的一款。四十五分钟在肖佳眼里可以被拿来做很多事情,状态好的时候连写带录一首新歌说不定都可以,而四十五分钟的驻足站立对常年表演的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这一刻,肖佳却由衷地感觉两腿在湿冷之中的确无声地发麻,并僵硬。

或许该怪冬天,或许该怪胡雪松。好吧,不要怪别的,他还是不习惯先埋怨别人。

肖佳隔着悄悄结了一层薄薄雾气的窗户看着里面的胡雪松,这一刻,他的老师在他眼里显得模糊,却又比从前哪一刻都要真切。他一瞬间恍然,过去的那不是生活,似乎也从来不是。那是胡雪松同他的零和博弈。总有一方要狼狈,却不一定会离场。他们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吃掉别人的那方,还是被别人吃掉的那方。

 

 

-E-N-D-



[1]《一想起陈年旧事》卡·巴甫洛娃 俄

[2]双关


评论(4)
热度(48)

© 三昧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