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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方|王书记和方主任

*给 @苝望 的一篇早就约定好的生贺。哼哼,我有信守承诺喔。

始终珍惜这一场相聚,生活里,抑或乐乎上。

生日快乐!



0.

他的白衬衫装满了风。那时候太阳低了。[1]

 

1.

“祝贺王书记下乡工作两周年。”


方正规整的打印字体透着丝儿笨拙可亲的讨好,印在红艳朴实的绸质大长幅上,生生在这间重新粉刷上漆的办公室中勾出了几分喜庆意味,直奔着王杰希的面门罩过去。


这布置就像分明是一拘谨疏离的大家闺秀,你非得给人包上了一大花袄子。


方士谦在一旁笑得跟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咧着口白牙,将自个儿的侧面全然泡进了从木窗漏下的夕阳里。横幅的那点儿色儿在霞光下显映得他面色隐隐约约地浮红。


那夕阳大概是酒,正被火烧云温着的那壶酒。以至于方士谦看着王杰希,就要泛上几分醉意一般。



“小书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王杰希不动微澜的五官下藏着短暂的错愕与怔愣——方士谦一眼能看得出来,并为此兀自窃喜得意着。但王书记还是颇给面子地笑了,心口盈了切切实实的滚烫——这大概不是夕阳能烧得出来的了。他冲着方士谦身边那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横幅一扬下巴颏儿。


“方主任,搞形式主义啊。”王杰希似笑非笑假模假样批驳一句,继而仍续着那不紧不慢的调子——方士谦那贫嘴劲儿上来就管这叫天生领导范儿,“基层工作,我一贯喜欢’做点实事’。”


“是是,我改啊,”方士谦咂摸着这一句心照的暗语,嘴上的话却是半分诚意也无,上前两步笑眼吟吟挨过去,不忘扫一眼那顺手拉下的百叶窗。


我等您亲自指导。

 

2.

那时候,也就两年前那会儿。


方士谦是真没想到上头给派下来王杰希这货,不是,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人正经名牌大学出来的。但是,来这小破村儿。怎么想的。


合着人这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学生干脆利索直接一脚踏进了体制内,就奔着改革前线去呢。


诚心来讲,方士谦对这白面书生没什么好印象——好家伙,头一回下来就是一个副书记的位子一坐,搁谁谁不当他只是个等着小半年后简历漂亮了就拍屁股走人的货?


他那点儿没事儿就爱招惹人的心思又滋长出来,时不时就爱刺那小书记两句。


“我们这儿条件可比不上城里,您要奔一奖状来,我给您现画一个?”


大多时候,方士谦心中是郁结着的。新来的小书记带着股不符年纪的沉稳,他既不被方士谦所谓“前辈”的名头唬住,也对方士谦那些无端的针对视而不见,生让人憋了一肚子没处去的闷火。


王杰希身周的那种疏离感,方士谦想直接给他打破了。


他被自己无端而强烈的想法吓了一跳。

 


偏偏这还小他几岁的大学生干起工作来,让人无可挑剔。


方士谦几乎是想求神拜佛看看这人会不会有哪怕一天糊弄差事的划水日子了,好让他抓住小辫儿,也适时树立所谓前辈的形象。


可惜,没有。一次也没有。


方士谦都觉得快被这弄得有点儿心理阴暗了,暗地里都恨不得得自我唾弃。


日复一日,在这片本来贫乏的土地上,他所能看到的王杰希只会将衬衣袖口一丝不苟得平整挽至肘窝出现在田里乡间,或是板儿直地正坐在简陋的桌案前手持英雄钢笔在打了红线的信笺纸上书写报告。


凡是要递上去的文件,王杰希都会提前一日找到他。


“方主任,村内的灌溉设施的改进方案,我打算……”


“前辈,房屋改迁的问题,我准备……”


“方士谦,交通线路接轨城区的想法我基本有了,你看一下,提个意见。”



有一些改变,其实都渗在雨浸风蚀的岁月里,悄无声息,却在人生中留下了曲曲折折难以填平的沟壑。


那是岁月的河床。


从何而起呢?方士谦早已放下了那些回头看去尽显幼稚无谓的偏见,投向桌前站着的那杆儿挺拔身影的眼神里也早已尽是信任。他想,有些人的领导气质,还真是天生的。


还能怎么茬啊小领导,我就认定了您,跟定了您,撸起袖子加油干呗。

 


王杰希站在桌边,一低头,那一大一小的眼睛正对上了方士谦的。


他佯作不耐地屈起指节敲了敲桌上那沓文书,戳他一句,“看文件。”


“嘿,你小子。”方士谦一歪嘴笑了,收回眼,悄悄揽进余光里的是王杰希撑在木头桌玻璃板上的那一截儿显着青筋的白腕子。


空气里可能的确是有点儿什么花香的味道,沁人心脾,挠人心肺。


春天到了,蜜蜂嗡鸣着采摘甜蜜,隔壁老林家的猫都开始伸爪挠墙,喵嗷,喵呜。

 

3.

羊肠小道拓宽了开去,没了雨天的泥泞,少了疯长的杂草,稻草人也换了没补丁的新衣裳。


每家每户的房子都仔细粉刷,红墙灰瓦,远望去便是落笔在田地里的一抹油彩鲜亮。


灌溉的水管除锈改道,上头的作物只管拼命茂盛,拼命生长。


新盖的小学落成在城乡边缘,袅袅炊烟间也夹挟了稚声稚气的书声琅琅。


小鸟扑啦啦收翅落在枝头,叽叽喳喳是欢欣的模样。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4.

一切真正的转折,是在一个停电的夏日。


黑漆漆的天幕缀着尤为晶亮的星子悄无声息地笼罩下来,轻轻拥住了这片不大的村子。周围是浓稠的夜色,像是有人迎头泼了大瓶的墨汁儿下来,将一切都不由分说地浸进了里头。


蝉鸣更响,夹杂着偶尔凫在草丛中蟋蟀的蹦跳,沙沙,沙沙。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铝合金纱窗被人摇晃得一阵儿响。


近视略深的方士谦在黑暗中徒劳眨了眨眼,茫然转头循声看去,便在一圈朦胧熏黄镶着毛边儿的烛光里看见了纱窗外的王杰希。他不能看得真切,于是王杰希的眉眼便和那烛光是一样的朦胧模糊。平日里棱角分明的轮廓被揉开,连带着那点儿冷淡疏离也一并除去,随之新添的是一层方士谦从不曾见过的暖黄色的柔和。


啊。

真好,大小眼儿都看不出来了。


“方士谦,愣什么,出来。我联系人看什么时候能通电。你把临时发电机备上。”


“哎不怕不怕啦,哥哥出来了啊。”


“……犯病就把你药瓶子也带上。”


方士谦嬉皮笑脸拎着临时发电机出来,迎着那在夜风里左摇右晃的烛火走去,迎着那呼吸均匀的小书记走去。


“拿着蜡烛。”


“哎。”方士谦抓好烛托儿,看着一滴透亮晶莹的烛油颤颤巍巍的滑下来。他又不安分地眯起眼歪头看着旁边那人被手机荧光照得虚化的侧脸,忽而觉得。


——啧,这蜡烛烘得,心窝发热了都。


“好了,”王杰希松了口气,把手机揣回裤兜,转身看向那老实蹲一边儿照明的主任,一颗心无由地安定下来,“他们说大概三点来电。”


“那咱怎么着啊,还睡么?哈哈哈,不是,我是说各睡各……”


王杰希凑头过来。


呼——。


烛焰脆弱地狠狠抖了两抖,灭了。末了,便隐隐晃出一缕飘渺的烟来,透着些许刺鼻的火气儿。


“……老王?”方士谦一时懵了,没明白这是谁没吃药。他不知所措地试探发了疑问的一声儿,他的心不能自抑地被吊在了嗓眼。


或许是黑暗让他如此,或许是黑暗中的他让他如此,又或是黑暗中对立的他们让他如此。


方士谦赌上一年的业绩,他那时候,脑子里绝对没装什么干净的好货。



当方士谦意识里已经完成一车轮赛的天人大战后,王杰希开口了。


一如既往的平稳、沉静,以及,强势。


方主任,有时间做个思想交流么。


他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正如他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然而他偶尔也大胆得骇人。他是毋庸置疑的优秀的博弈者与侵略者。


王杰希的声音将这一字一字递送到方士谦耳中,让方士谦想起了村东头那条汩汩流淌过碎石的清澈的溪——这绝不只是他需要清心静气才生发的念头。


但可能他就多余做这联想,因为他心里那片湖早就随着王杰希这一句话抖动着地漾开了圈圈水纹儿。方士谦趁着黑暗莫名其妙摸了摸心口,无声地嘲那左胸里头二两肉。没出息的,没见你这么活蹦乱跳过。


方士谦只能看到那一团影子——这就足够让他知道王杰希所在的方向。


他发现自个儿笑了,笑得像个不经情事的小屁孩儿。树叶子过河,全得靠他心里这浪了。他干脆不遮不掩地携着笑意挑了眉毛反问:“哦——思想交流。黑灯瞎火的那种?

 

最后,一切都还给纵横的星斗。

 

 

-E-N-D-

 

[1]出自余秀华《月光落在左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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