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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翔|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特工。


1.

孙翔大概六七岁那会儿——这错不了,因为这正是他特他妈能跑,不跑难受,经常被抽屁股的时候,跟着家里颠颠儿去了北京,天坛。

天坛是个什么坛子?

 

站在街心朝两段望,两端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灰白的天,灰白的天下雪掩的天坛就在眼前。空气仿佛被抽走滤过一遍,湿润、新鲜、干净。毛雪片下得纷纷扬扬,沉甸甸地坠在常青大树的枝头,使树抖擞不起它的绿叶,发出簌簌响动的声音。

除了雪地靴的胶底压下疏松积雪的吱吱声,和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呼吸声,四下一片静谧安宁。

孙翔的小脸儿被冻得红扑扑的,鼻头也红了,像个还未成熟的圣女果。雪落在他偏褐的柔软头发上,飞速蜷缩着化进了发旋儿里,只见被羽绒服包成一个肉团的身子一哆嗦,回头就被扣上了那顶土爆了的毛线帽。

“戴着!”

这么土的帽子,谁想戴啊?!哆嗦,是因为见了雪兴奋的!

有劲没劲,他们大人实在是走得太慢了!

小孙翔说话还不会带那些情绪鲜明的语气词,要不然“靠”“操”“擦”里头,他一定选一个说。

孙翔大跨步直窜出去——旅游的时候,小孩儿总是莫名带着股要打先锋、打头阵的劲儿。他跺着蹦着,每一步都踏得极用力,口鼻中都出着小团白气,回头一看,整街都是他毫无规律、曲曲折折的小脚印。

他们人呢?

大人就是麻烦,就是个坛子,有什么好合影的?切,那我可自个儿玩儿去了!

孙翔不知道从哪儿捡了根断树枝,龇牙咧嘴把街边的积雪都捅得千疮百孔,忽而用他沾着雪水的小手往羽绒服兜里掏了几下,摸出颗焐得温暖的怡口莲,埋进了一个他认为最好看的雪窟窿里。

还能更熊点儿吗?

小屁孩儿又不冬眠,糖藏得跟真的似的。

 

孙翔刚一抬头,忽见街上冒出一只黑猫,远远和他悄然对视着。孙翔如临大敌——谁先眨眼谁就是狗!

他一时没能绷住不眨眼,干脆站起身来气焰嚣张地去追它,那一团黑在雪堆里跳来跳去,一会儿左边露出耳朵,一会儿右边露出尾巴,一晃便从眼前过去了。孙翔绕来绕去,追得气喘吁吁,土黄色的毛线帽子干脆被他恼得甩在了一边。

那黑猫见他不动了,便悠闲站在雪堆上看他,小孩儿的自尊心极度受挫,因为孙翔觉得这猫还在笑他。当然它不笑。但孙翔直蹿火,大雪天里,他甚至有点儿冒汗。

孙翔重振旗鼓,深深沉了一口气,挥舞着树枝猛冲过去,眼前的黑猫却倏然不见,他踉跄几步,差点儿就狗吃屎了。

一声尾调上扬的叫声在身后墙檐上响起,孙翔一个急转身,与猫正好四目相对。那团黑色惬意伏着,泰然自若地耸了耸鼻子,眼里带了点儿倦意。

孙翔这次屏住呼吸,目光锁紧在那只黑猫身上,一步一步地缓缓前挪着。那猫也不跑,甚至好像开始嫌弃对手的笨拙、逐渐厌倦这个游戏一般,它轻松地一跃而下,在雪地上落下几个爪印,堂而皇之地横在街中间等着小孩儿来捉。

就要成功了!孙翔面上浮现几分难抑的激动,在离猫还有一步的时候猛扑上去,一低头怀中却空空如也,同时一声轻飘飘的叫唤最终隐匿在背后墙根。

傻猫!坏猫!

孙翔摔了树杈,也不顾满身的冰碴子,不甘心地在大雪之中大骂两句解气,却还是掩饰不了写了满脸的懊丧。

他们拍照拍好没啊!

孙翔一回头,原本他踩得极深的脚印已经全然被新雪盖上,平整地好像无人来过。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2.

孙翔满头大汗地直起身来,转头望着一旁枕侧的人,眼里映着难得一见的恐慌。身边那人看着也睡得不深,望向自己的眼底只残了一点点倦意。

“叶修,我……”

“做噩梦了?”叶修看着也明白,这小子揪他衣服也就算了,还差点儿掐着他肉。叶修抬臂把孙翔的脑袋压到自个儿胸口,捏着他的耳肉,吻落在眉心、鼻尖、嘴唇,最后手上一拍他屁股,“怕什么,当特工的这点儿心理素质都没有?行了,这地方也不好,忍一下吧。”

孙翔缓缓回过神来,掀着眼皮扫了眼逼仄昏暗的房间,骂了一句脏。

最难熬的,就是他妈的卧底任务。精神和身体都在最高强度的压迫下运作,每一天都活在对自我人格的碾压和推翻之中,死的死,活的也得落个半疯。

“上头有病吧,任务就直接上任务,还他妈搞什么模拟?”

“要不是模拟,你小子还能躺我床上?”

孙翔惊了:“我不是自己睡的吗?”

“睡下的时候是安分呆自个儿床上的,”叶修下巴一指旁边被子随意团成一坨的小床,手上也没闲着,掐了把孙翔的腰,“没一小时就窸窸窣窣贴我后背了。监控那儿冯头儿估计得给咱气得高血压。”

“你大爷。”孙翔给他说得也挺臊,闷闷在被子里给了他不疼不痒的一拳。

冬日的凌晨三四点钟,天还黑漆漆地笼着大地,昏暗得像要压下来似的。寒风煞得窗户直响,偶尔有几片晶莹贴附上去。

叶修在黑暗中眯眼抱着孙翔,忽然来了一句:“下雪了。”

孙翔一个激灵,没来由地兴奋,惹得叶修嘲笑这只南方哈士奇的出息。

“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么?”叶修突然开口。

“废话,”孙翔毫不客气,没来由地神气起来,“我真以为你那时候被组织开了呢,您老人家能力赶不上了就赶紧靠边儿给年轻人让路,我来统领大局。”

“大局统领得不错啊。”叶修似笑非笑,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挠摸着孙翔的脊背。

“滚蛋,最后还不是和你分到一组?什么玩意儿。”

“我看你还挺乐呵。哦,对了,是个雪天吧。”

孙翔猛然抬头看他,脑袋里“嗡”地鸣了一声:“夏天吧!”

 

3.

又是梦。

孙翔猛睁了眼睛,在死寂的夜里死死盯着满是脏渍、蛛网的天花板,眉毛拧作一团,不敢出气。下一秒他突然反应过来,急急地伸出一只手臂在床面上乱摸,神色惊惶。床空的、凉的。

阴潮的房间内,忽而传来一阵虽轻却无比分明的叩击床板的声音。

.---- ..--- ----- ..--- 

1      2      0      2

摩斯密码,敲的是孙翔的代号。

叶修!

孙翔循声转头,心里仿佛卸下一块压得他近乎窒息的大石,同时在心里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操,不就是没睡一张床么,孙翔,你他妈还有没有点儿男人的尊严?

 

现在这早就不是模拟了!

头一天,孙翔和叶修被安排进一间住处——天下仓库千千万,都他妈是一样的破。孙翔进门就是刻意的盛怒,两步踩上椅子抬臂狠狠把一堆电器线后的监控薅扯下来,冷笑着摔在那马仔面前:“告诉大哥,要是看得起人,就他妈起码给爷装个针孔的!”

孙翔一早定位好自己的角色,他就是得不要命了,才能有命回去。

第二个星期,孙翔抓了窗缝内一被嚼烂了的口香糖内包着的窃听器,带着股煞人的跋扈劲儿,把那玩意儿扔在了花衫男人面前的茶几上。“大哥,你什么意思?操,不相信我们哥俩就趁早拜拜!”

回去后,叶修叼了根不知道从哪儿蹭来的烟,叫了他一句:“怎么着,你小子对大哥这态度,就不担心一句话把咱俩全砍了再扔海里喂鱼?”

监控其实还没撤,那花衫还真客气,说针孔就上针孔,孙翔也懒得和他多啰嗦。

孙翔在房间里晃了几圈儿,找了个死角背对着监控看似随意地抻了个懒腰,故意大声道:“翔哥怕过谁?要不是单干日子不好过,老子能抱这大腿?”而后孙翔眯眼对着叶修动了动嘴唇,无声说。

靠你了,叶哥。

孙翔笑得率诚,难得袒露出二十几岁大男孩儿的模样,晶亮的眼里掺上几分狡黠意味。

当天晚上,一个小溜冰场*就给条子端了。

一片混乱里孙翔被飞溅的血激红了眼,但就算是对着平时朝他脸上吐唾沫的,他也没能下刀捅人,最多只是一脚把人直接揣进条子手上。

孙翔从子弹底下满脸血污地把那花衫扛了出来,二当家的落了网。

道上混,义就是命。监控当即撤空。二当家没了,就自然得有人替。

“小孙,你和叶秋是一起的吧。虽然叶秋比你沉稳大气得多……”听到这句,孙翔心想,放屁。

“……但你救我一命,从今往后,二当家,姓孙。”

 

那日凌晨,孙翔脸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干涸的血印上有几道汗液游走的痕迹。他把仓库大门轰隆隆地锁上,在满是石灰的墙上死死抵住叶修的肩膀,双眼通红:“给我……叶修,给我!”

最后高潮来临的一刹那,惊鸟飞过峡谷,白光刺破黑夜。

孙翔赤身裸体伏在一片狼藉的床上,目光涣散,牙关紧咬着蹭上血渍的被子不放,唾液濡湿大片布料进而黏糊在嘴角,脸上泪水横流。

满腔痛苦皆化作胸腔内的嗡鸣呜咽,破碎的哭腔宛如呼呼作响的风箱。

“叶修,我不想杀人……”

 

这是执行任务的第六个月。

叶修整个人过分安静地平躺着,两眼也紧盯着天花板,呼吸刻意被放得迟缓。他又一次曲起了指节,挨靠到床板边。

.- -.-. -

A  C  T

 

4.

还是梦。到底他妈的有完没完?!

孙翔怒吼一声,手握成拳狠狠砸地,却一拳砸在了蓬松绵软的雪地里,彻骨冰凉。孙翔几是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只手,好似那不是自己的一样。

他费劲地撑地站了起来,甚至还趔趄了两步。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被人用重锤敲过、再碾过,肌肉神经叫嚣着要下岗,要造反。

漫天大雪,一地鹅毛。

雪让一切沸腾止息,让一切喧嚣暂停。它收去了所有的声音,唯独赐给烈烈作响的寒风一道恩宠。

 

孙翔的眼睛里写着雪一样纯粹的茫然,他无措四顾,只看到身后那个被烧得满目疮痍的焦炭般的铁架子——那是他和叶修住过的仓库。

孙翔给梦吓怕了,他在自个儿的大腿上狠掐了一把,却突然一阵剧痛,眼睁睁看着裤子上的一块颜色缓缓变深。五感在血的奔腾下重新回归身体,孙翔连忙回神,摸出随身的匕首咬牙割开那一片深色的布料,看到了被模糊血肉吞食的弹片。

他记得他和叶修背贴背地提枪扫射,记得那些提着棒子砖头刀枪的人的嘴脸,记得惨叫痛呼,记得有哪个傻逼的枪无端走火引燃了什么东西,不出多会儿便是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记得他甚至还扯过叶修狠狠接吻,记得他朝花衫开枪,花衫也朝他开枪……

孙翔朝地上狠呸了一口血沫,抹了把鼻子咧嘴嗤笑起来。

哈……我打中了他……他没打中我……

雪片儿晃晃悠悠从天上落下来,落在孙翔早已染了金的、现下凝着细小血块的柔软头发上,飞速蜷缩着化进了发旋儿里,冻得他一哆嗦。

浑身都凉了。

 

他为什么没打中我?

……叶修呢?

 

5.

孙翔忍着后脑剧痛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看着映入眼中的一片刺目的洁白,笑得咬牙切齿。

他被打了响亮的一巴掌,然后被一字一句地告知,这雪没完!这梦没完!

旁边谁在说话?

“……是,人已经醒了,请您来检查一下。”

孙翔脑中是一团的浆糊,颅腔内更感觉有杂音无数,像千百只蚊虫在叫,在嘶,吵得他头晕脑胀,直出冷汗,让他听不出这到底是谁的声音。

不,是真的有虫鸣。

是……蝉。

孙翔的床位靠窗,他瞪圆了眼睛一转头,窗外是满眼的葱茏,满眼的茂盛,阳光被肆意挥霍着倾洒向大地,所见之处好像都蒸着腾腾的暑气。不知道隐匿在哪块树皮上的蝉叫得洪亮高亢,整齐激越——就是他妈的这些小东西吵得老子脑仁儿疼。

没有雪,哪里来的雪,现在是夏天。

而后一只手探过来,掰回了他的脑袋,语气虽然温和,却莫名附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孙翔,都脑震荡了,就别乱动脑袋了吧?来给医生检查。”

孙翔眼前清明了。

没有雪,哪里来的雪,这里是医院。

说话的是喻文州,他孙翔还真是牛逼啊,不光喻文州,唐昊、肖时钦、苏沐橙、王杰希……就连冯头儿也来了!把他的高级病房团团围住,十几道目光全在他身上。

“病人的身体素质很好,暂时已经脱离危险状态,我开一些术后恢复的药,你们……谁来把住院手续办了就行。”

“谢谢,辛苦您。这里就先交给我们吧。”

孙翔张了张口,想说话,喉咙里就漫开一股残余的血味儿,噎了他一下,再开口的声音就像有人拿着生锈的铁片在他从前那把清亮嗓音上划拉一样,还被呼吸机那个塑料面罩罩得闷里闷气的:“都他妈哑巴了?”

果真,都是。行,都不说话,他说,说得面罩上起了层白雾。

“叶修呢?”

还没人说话。好,那他扯开面罩,再问一遍。

“叶修呢?”

孙翔恼了,谁不知道他翔哥耐心不好,都他妈故意的?!

“我问……叶修呢!”

他吼完这句,胸膛不住起伏着,往病床上砸了一拳,这次没砸在雪上,砸到了绵软床褥下的铁杆。或许是孙翔觉得始终没人搭理他,他在这儿又吼又叫太过傻逼,他单手扯了被子,把整个人埋了进去,只让旁人见到那不住轻颤耸动的一大团。

半晌过后,被子里传来一个声音,尾调都好像坠着气音。

“冯头儿,我想出院。”

 

6.

孙翔还是没拗过那十几号人,硬是住了几天,看着也没什么反常,面色也逐渐被养得红润起来。最后出院的理由竟是再吃一口菜粥就吐给你们看,要出院吃红烧肉石锅饭。他也没再问起叶修的事儿,有什么好问的,王八不都得活千年么。

他一身轻松地换上了自个儿叮叮当当的衣服,一头金发也被重新打理得精神十足。行李?唐昊小弟帮翔哥拎着拖着呢,他只要负责踢石子儿就够了。

“唐昊。”孙翔漫不经心低着头把一石子儿踢得咕噜噜滚了好远。

“干嘛?”

“要是一个人做梦,到死都没醒,你说,这梦还能算梦吗?”

唐昊走在前面,问了句什么意思,都没顾得上回头,突然招呼孙翔说。

“哎,前面有只黑猫。”



-END-



*小溜冰场:就溜冰呗……冰呗……你们想想就知道了。

*望观文愉快!



*最后的最后:每一个梦都是孙翔根据碎片化的记忆发展下去的,故事的最后,黑猫又出现了。这会不会和盗梦空间最后仍旧旋转不停的陀螺一样呢?

反正!

我永远!不可能!不愿意!让叶修嗝屁!

这是叶吹!翔吹!最后的!坚持!



*有旁友说没怎么看懂,这里贴上我自己可能并不完善(并有点意识流)的逻辑思路,也欢迎讨论!(可能把我自己都讨论得绕进去!如果那样就不讨论了!(。

•前两个梦里孙翔分别推出了矛盾点,第一个,旅游,爹妈却不见了;第二个,到底是夏天还是冬天?;在第三个梦里,孙翔的记忆选择性地跳过了叶修最后的下落;第四个梦里,场景的搭建首先就是奇怪的,漫天大雪里,只有一个被烧成焦炭的房架子,还有,孙翔发现自己没有叶修去哪儿的任何记忆;在最后两节,场景由冬天变为夏天,整个色调转暖,孙翔又遇见了那只猫。“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么?”“夏天吧!”但这个时候,但如果说前面都是孙翔在病床上做的梦的话,就算这里“黑猫”有叶修的象征意义,也是在出院后遇见的猫,怎么会梦里也说是“夏天”第一次见面?所以,又推出矛盾了。

所以,可能还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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